周末午后,拿出手提,准备把昨天外出培训的感想收获稍微整理一下。正在这时,微信视频来电,是自己高中老同学清华。

旋即接通,对方布满皱纹的笑脸,映入眼帘。

“老弟,看到我给你微信转账了没有?赶快收一下呗。”老同学操着一口纯正的河南话,身穿着一件残破的草绿色军大衣,笑容灿烂。

“你这是在哪里呢?”视频通话里两个窗口,两个同龄人,显出巨大的反差。我闲适地端坐于家中,浅白色衬衫外加板正的中山装,旁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;而老同学身处朦胧的旷野,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雾霾。在外人看来,我们好像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,更不会想到,两个人还是高中同学,曾经形影不离,“如胶似漆”。

“我在周口郸城。”老同学继续招牌式地笑了笑,眼角嘴角的褶皱更深了,“在工地上哩,我们四个人包了这个工程,已经垫资400万了。如果一切顺利,明年这个时候,每个人可以挣到20万左右。”

老同学将手机侧了一下,果然,后边一大片农田和菜地,还看到一辆钩机正在冒着黑烟。

“钱不用还了,没必要。”我这是真心话。同学在疫情时,很腼腆很不好意思地开口朝我借一万元,说太难了,暂时周转一下,七八月份就能还。我毫不犹豫地转给了他,也没有想着对方还。毕竟,一万元对我而言,意义不大。如果因此帮到甚少谋面的老同学一点点,善莫大焉。谁知大概7月份的时候,同学微信致歉,说可能要食言,暂时不能如期归还。我说没关系,别想着这事了。再后来,国庆假期期间,对方竟然通过微信直接给我转来了一万元,我当时没收,说没必要,就算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面的酒饭钱了。直到今天,老同学不仅再一次转来了钱,还直接通话,要求务必收下,自己已经暂过难关。

“那好,我收下。什么时候有空到广州,我请你喝酒。”我也不好再推辞,凡事过犹不及,这点,我还是知道的。

“好嘞,等我多挣点钱,再过去找你,不能总是让你请客呀。”老同学脸上的皱纹更密更深了,“咱们先不聊了,我还得下去忙活呢。”

通话结束,我却陷入了沉思。

大概三年前,老同学到了广州,目的地是虎门,路过广州。又不知怎么找到了我的电话,于是就联系了我。

时隔二十年,再次听到老同学的声音,格外激动,格外期待。晚上见面时,两个人很尽兴,我还特意给他安排了酒店,让他多盘桓几日。可第二天,老同学就不打招呼退房离开广州,只在电话里解释了一下,说自己还有不少事情要做,以后有的是机会。

其实,我能理解老同学的感受。

老同学是周口人,高中到我们县城读书,插班生。我们高一高二在一个班,高三的时候,老同学放弃高考,从此音讯全无。二十年后,我在一个城市里有稳定体面的工作,偶尔享受一下闲暇的时光;而他,仍然为生活而四处奔波,无需多言,一切都印刻在了脸上。那天晚上,尽管我时时处处掩饰这种生活际遇的差异,尽管我一直牵引话题指向过往,但强烈的对比,仍很难缝合残酷的现实。随缘吧,这就是生活,这就是命运,无法强求,只能接纳。

高中时,老同学的性格很刚烈,很执拗,很有点认死理。因为如此,几乎没有任何真心的朋友,除了我。起初,我也只是对他热情了一下,关心了一下,然后,他就死心塌地地跟在我左右。无论谁对我有意无意地嘲笑一下,他都会和对方死磕到底,甚至不惜背上学校的处分。这种偏执,优势就连我都有点受不了,不过也毫无办法。现在想想,也在情理之中。一个多数同学都不怎么待见的人,突然有一个在班级里很有影响力的同学嘘寒问暖了一下,自然就格外的珍惜。内地高中,学习是主流,学习之外发生的很多事情,都是小事,随着岁月的蚀刻,都已经模糊变形甚至烟消云散。留下的,只有感觉。在我的感觉里,清华是我为数不多时常牵挂记起的同学之一。

可以想见,老同学这些年生活得一定很奔波很艰辛。记得中间还有一次,老同学在微信里给我发了一张照片,一只鲜血淋淋的手的特写。他说自己开工时不小心受伤,正在医院,其中一个手指要截去。我由于忙,未能及时看到信息,更没有及时回复。结果老同学就在微信中抱怨了几句,说我是不是看不起他了,云云。后来看到微信,及时打过去电话,而且还声色俱厉地“痛骂”了对方一顿,说同学之谊,岂能因生活外在而发生逆转,云云。

不知道,与老同学的下次相见,是什么时候?彼此都是风筝,被生活的线拉扯着随风飘荡,任何心血来潮的相约,都是枉然。

我很尊敬这位老同学。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,同学是一茬又一茬,有的貌似很成功,有的如我一般普通,也有的挣扎于底层。但,只有这位老同学,在我面前,没有盲目的羡慕与吹捧,没有无尽的牢骚与抱怨。谈谈从前的时光,享受当下的相聚,就好。

生活的磨砺,让每个人对生活的期望变得不同。想象着老同学刚才视频中,谈到明年能够挣到20万时,那脸上皱纹中绽放的灿烂笑容,那种毫不掩饰的幸福与满足,我就自惭形愧。相对于老同学,我缺少的,就是这种随遇而安的心境。对生活的欲求,反而越来越膨胀,越来越痴妄。

祝老同学一切安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