题记:

也许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情。

就像很少有人知道苦草咀(湖北省一个小村庄)一样。

它只是浩瀚宇宙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地名。

他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。

它和他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样东西。

永垂不朽,万古不化,只要她还活着。

它在慢慢的凋零,她也在慢慢地衰老,而他却永久寂灭。

等到她老态龙钟时,它还在苟延残喘。

等到她寿终正寝时,它也许还有一丝气息。

它是被时间淘汰出局的破落村庄,他是被命运碾压成泥的纤弱生命。

而她的爱情,就像日渐衰退的故乡,注定会被遗忘在岁月的尘埃里。

拾光茗记

chapter1:

“秋老师,现在还没有结婚吧。”

刚从办公室里出来,王老师就紧跟上秋颖若的脚步。

颖若摇摇头,用中指拢了拢耳后的秀发。

她的脸泛出不自然的绯红,一阵风吹过,直发凌乱的飘散开来。

虽然已经进入立秋,空气中还残留点暑热。

王萍穿着窄边荷叶裙,脚下细跟鱼嘴高跟鞋发出蹬蹬蹬清脆的声音。

“你现在年龄也不小了,是该考虑考虑了,30岁后就不吃香了。”

王萍扶了扶金丝眼镜,看了一眼颖若,只见她双目死盯着脚下,紧紧闭着嘴唇。

小麦色的肤色,在夕阳的映照下,隐约可见她鼻头上一层晶莹细腻的光。

风毫不怜悯张牙舞爪地扑向她,大力撕扯着她的雪纺连衣裙。

此时的她,正紧紧的抱紧教科书,竭力捂住那卷起的裙裾。

风也毫不示弱,狂乱地搅动一层灰尘,大树随声附和,左摇右摆。

王萍转过头去,用包斜挡住脸,低声诅咒了一句,“这该死的风。”

颖若却无动于衷似的,死死地悍守自己的领土,双手攥着拳头拉住裙角。

不大一会儿,风不知寻觅到什么好消息溜走了。

有几片树叶飘零零地掉下来,眷念不舍的向大树告别。

王萍似是想起什么,又忍不住叹息,“时间过得真快啊,一晃眼又开学了。”

颖若点头,“是啊。”

王萍看着颖若,“我在你这般大的时候,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。”

颖若也不吭声,清秀的面孔,晕染着一缕若隐若现的忧伤。

王萍继续道,“我们那时候结婚都早,也不管对方家里有钱没钱,看上眼了就在一起了。”她像是陷入某种深邃的记忆中,眼眸里缀满了梦幻般的色彩。

“还记得第一次结婚,单位给分的房子,狭小的空间只够4张单人床,那个时候觉得挤在一起就很幸福……”

颖若只耐心听着,她也听长辈们提过,那个时候的彩礼钱四大件,自行车、缝纫机、收音机和手表。记忆里,她童年的时候,周妈还经常踩着缝纫机给她做衣服。

后来,周妈也老了,眼睛也花了,那台缝纫机就一直放着。

“我有个远房亲戚,前几天还给我稍信,让我帮他留意一下,我看你也不错,要不要先见面聊聊。”

王萍终于说到正题,向颖若示意了一下。

颖若半晌才从神游中清醒过来,只听见后面几个字,“见面聊聊”,猛然脸涨得通红,她轻轻的用中指拢起被吹散的头发。

那黑色的长发如鬼魅般孤独矜傲地在风中舞动。

王萍见她这幅神情,心里猜想她多半不乐意,讪讪的道,“没事,没事。”

这一条长长的林荫道,终于可以看到尽头了。

颖若抬起头,秋天的银杏树还是很漂亮的,扇形的树叶,皴裂的树皮,挺拔的身姿。

王萍又闲扯了学校的一些事。

“今天章校长找你什么事?”

颖若像是早已备好台词,脱口而出,“说要大力开展秋季教学工作。”

话一出口,她又懊恼不已。

“也不用太担心了,刚来压力都有点大。”王萍若无其事的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
颖若点点头,致以感激的眼神,心里的某处地方也慢慢松弛了。

“有时间也要多出去走动走动,别累垮了身体。”王萍看着她瘦小的骨架,好像弱不禁风似的。

两人在校门口又互相道了别。

颖若长吁一口气,心里莫名的翻涌着一丝酸苦。

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委屈,却无从发泄。

也不知道该向谁发泄。

突然秋风卷起落叶,有砂砾吹进眼睛似的,她觉得眼睛酸胀得难受。

用右手食指的手背揉了揉眼睛,两颗硕大的眼泪滚出来,沿着手的脉络滑下来。

她掏出纸巾,揩了一下眼睛,那滞塞拥堵的毛孔通畅了许多。

拾光茗记

晚上洗完澡,她背靠着窗边的椅子上,双手环抱着膝盖,听着窗外的风声,屋内晦暗一片,黑夜像一块密不透风的帷布,密密匝匝的包裹着她,远处隐约闪烁着孔明灯,她抬着头,睁着茫然的双瞳。

她眨了一下眼睛,那红点的光不见了,眼前幻化成一张狰狞邪恶的脸孔。

“你这个老处女,就是喜欢多管闲事。”

她想要捂着耳朵,那些不堪入耳的词汇还是像潮水一样涌进来。

好像被什么针尖刺中,心脏剧烈的抽搐,那怨恨的眼神,好像在诅咒一个灾星。

颖若直起身,大腿不经意地撞到了桌子的边沿,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伴随着长时间弯曲双腿的酸痛袭来,有泪水要夺眶而出,她贪婪的吸了吸鼻子,狠狠地把眼泪和疼痛逼回去。

又颤颤微微的站起身,摸着开关。“嘶”的一声,灯火明涨。

似是想起什么,她翻开教科书,用红笔在上面标识着重难点。

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。

突然她觉得身上凉飕飕的,抬头却见雨丝从窗户飘进来。

落在她的手臂上,桌子上,地上。

课本已经被浸湿了一大片,她懊恼的叹气,“这鬼天气。”

她把手伸出去,合上窗子,似有无数的力挤兑着她推搡着她阻挡着她。

她不得动弹,腰下的那根骨头抵着桌子的边缘,搁着生疼。

只见风越来越猛,她顾不了那么多,用尽全力只听见“啪”的一声,窗户合上了。

这套古旧的房子,沿用着老式的布局,窗户两臂向外伸长,像是个恋母的孩子,敞开着双臂索要拥抱。

当她打开手机时,才发现时间已经显示晚上23:39了。

她又急冲冲的去洗漱,临睡前设置好时间。

打开微信发现有一条消息,“校长的话,别放在心上。”

是她的同事邱志明。

“没事。”她刚用“enter”键,才想起现在时间不早了。

又默默回车删掉。

明天一早再说吧,她自言自语道。

又折腾了一会儿,才熄灯休息。

拾光茗记

窗外的雨仍不肯善罢甘休,狠命的敲打着窗户,想要偷窥她的心事。

颖若躺在床上,辗转反侧,混混沌沌中又听到别人背后喊她,“灭绝师太。”

那声音飘渺微弱,可她却听得真真切切。

像被一榔头击中,她扭过头去,那些学生灿若朝霞的脸上,言笑晏晏地说着无关紧要的事。

好像方才她只是听岔了,那不过是爵士太难了。

她又迷迷糊糊中睡去,回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。

“小鬼,原来你在这儿。”

颖若嫣然一笑,伸过手臂想要拥抱。

刹那间那个人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她惊痛而醒,再也没有睡着,看了看手机,03:13。

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。

这一夜可真够漫长啊。

可是,漫长的又何止这一夜啊。

她没有拧开灯,轻车熟路的来到厨房找水喝。

外面绿色植物都发着光,经过雨水的洗涤,又生龙活虎了。

只有窗台上夜来香垂着头,还在苟延残喘着。

她冷眼旁观着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挣扎着飘摇孱弱的身体,抵死顽抗。

他们可以背道而驰的生长,却殊途同归。

这究竟是命运的残忍?还是它的慈悲?

一个喷嚏,颖若环抱着双臂,寒气侵入肌肤,渗入心里,沁凉沁凉的。

好的生活可以通过努力工作来换取。

可是,爱情呢?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换取。

植物可以独自野蛮生长,可是,人呢?

为了谋生,还要谋爱。

第二天,颖若走进办公室,就闻到了一股清新的花香。

今天又有人送花啊?王萍问道。

龙惠然微笑不语,她径直将花插入清水中。

龙惠然是学校的音乐老师,长相自不用说。

光是弹得的钢琴,就足以让不少人倾慕不已。

颖若的语文课在第二节。

她吃过早餐,老牛识途地走进那个隐蔽的深巷。

里面一排茂盛的核桃树,树干粗壮,两个成人的手环在一起才能抱住。

树枝密集地交错着,微风徐徐,它们低声密谈,怡然自得。

“你们两个年轻的女娃娃,怎么偷偷地在这儿抽烟?”

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苍劲有力的声音,吓了她一跳。

颖若回过头,看见一位老人正疑惑不解地盯着她们。

他把她当成中学生了。

颖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。

另一棵树下悄然站着龙惠然,她与平日不同,在青雾的缭绕下,她的神情凛然而萧索。

颖若连忙嗯熄烟头,朝着惠然看过去。

正巧,惠然也凝望着她,她们相视一笑。

“你去哪儿呢?”邱志明看见泰然自若的颖若,不知从何处蹭回来了。

惠然走在前面,身子轻快地拐进办公楼里,看不见身影了。

“没去哪儿?”颖若漫不经心的答道,她的眉头微微蹙起。

“下节课就是你的了。你可千万别再紧张。”

颖若点点头,“谢谢提醒。”

邱志明也不再说什么。

颖若望了一下手表,差不多到了时间。

她拿起课本,昂首挺胸,深呼两口气向教学楼走去。

教学楼和办公楼各耸立在两侧。像两把火箭直通云霄。

上课时,颖若清了清嗓子,“同学们好。”

班长一声洪亮的“起立”,同学们都约定成俗的站起身,“老师好。”

颖若点点头逡巡了一下教室,同学们也就坐下了。

第三排赫赫醒目的空着一个位置。

那个叫陈岩的男孩今天并没有来。